DeepSeek会抢编剧的饭碗吗？

　　人工智能大潮势不可挡。

　　三年前，我们写过关于AI绘画爆火的推送。最近随着DeepSeek成为全球顶流，AI中文写作对普通人已经没有门槛，打开任意社交平台，都能看到网友用AI工具生成的大量诗歌、小说、剧本作品。这些作品的数量和质量，正在瓦解一部分专业文字创作者的信心。

　　近期娱理工作室与业内接触的过程中，不少影视剧编剧、策划、宣传都谈到了这场技术平权革命给他们的日常工作带来的影响。有的持积极态度，表示AI技术能够极大地提高效率、节约产能，有的则萌生出危机感，担心自己的岗位会被AI取代。

　　未来已来，对于已经如履薄冰的影视行业，AI究竟是敌是友？

　　DeepSeek的横空出世给很多行业都带来了影响，影视也不例外。凡是跟文字或创意有关的岗位，近期被我们问到是否尝试过在工作中使用AI时，几乎都给出了肯定回答。

　　比如编剧、导演董润年就向娱理工作室表示，他们也会尝试，“但目前为止还是启发思路的作用更大一些，AI写的东西还很难直接使用。”

　　常年从事影视剧本开发、策划工作的子峘认为，AI很适合做头脑风暴、发散思维、初步的背景资料搜集梳理工作，他向我们展示了他在不同项目中把AI作为辅助工具的一些实例——

　　第一个是协助甲方平台做一个非S级项目的改编，要找到新的改编方向。这个项目已经在甲方手里压了很久了，合作过不同团队都没能通过，这次终于碰撞出一些超越原有框架、能让人耳目一新的思路。这个思路就是他跟AI聊不同的方向、不断迭代出来的，AI能快速领悟他表达的中心思想，也能探讨其他众多影视作品的改编是如何处理的。

　　第二个是写人物小传，AI可以很好地补全+发散人物设定，比如你要写一个每天在某种固定场景工作、很少跟其他人交流的职业，AI可以提供很多种选择，能帮助你拓展视野，了解其他领域和职业。

　　第三个是在顺写人物命运的时候，除了主线之外，构思人物可能遭遇哪些事情的副线。以柯南为例，他的主线故事是对抗黑衣组织，破案、恋爱都是副线，那么编剧就要构思如果他没有被卷进主线事件，他的人生的目标和困境会是怎样的，这些能不能作用在主线上？AI可以提供很多创意灵感。

　　“以前这些的工作方式是七八个人聚在一起，一聊一下午，吸一肚子二手烟，头昏脑胀，到最后常常是大家都脑力枯竭的状态；或者是某天半夜你突然有想法了，但又没法第一时间找人聊。

　　当人代表不同利益、有不同权重的时候，走向还很容易失控，比如会议中出现一个很嗨的点，其实和原话题无关，但是大家很容易聊着聊着就收不回来了。

　　跟AI讨论就不会有这些问题，AI可以无限配合你的想法，又不会有负面情绪和思维惯性。相比跟人开剧本会要耗费的巨大时间、精力成本，AI对工作效率的提升是肉眼可见的。”

　　一位在影视制作公司负责宣传工作的小Q向我们透露，他们对AI的最新发现是“它特别会写同人文”。

　　小Q最近一个项目的两个主角很有CP感，于是在前期项目还没什么热度的时候，他们就会在AI的辅助下写一些同人文，吸引到最早一批CP粉入坑。这在项目需要追加投资、寻找更多合作方的时候是有用的，后期宣传时也能继续推高热度。

　　子峘也认同AI在写同人方面的特殊才能：“因为同人的前提是主线故事已经写好了，当从事不是从0到1的创作的时候，应该没人能写得过AI……”

　　很多青年导演，乃至已成名的导演都在学习AI，它在参加创投、拉投资过程中是一项非常有用的工具。过去请人画场景概念图、拍摄样片都需要很大的成本，现在都可以用AI轻松搞定，让资方能直观感受到导演想要什么样的场景、演员、怎样运镜、加什么特效、为什么这场戏要花那么多钱，还可以制作简单的海报。

　　不过，不是每个从业者对AI的态度都是积极的。有来自电影制作公司和艺人团队的策划分别表示，DeepSeek的普及让他们产生了职业危机感。

　　他们平时的主要工作就是策划项目、评估剧本，选出有开发潜力、适合自己公司或艺人的项目，撰写分析报告，而这些工作AI已经可以一定程度地完成。AI能在几分钟内消化完大量文字内容，生成或整理好剧情梗概、人物关系、分镜头脚本，引用相关市场案例和数据给出建议，并且还能做到语句通顺、条理清晰、没有错别字。

　　有影视公司声称其研发的AI工具“可对20万至50万字小说剧本进行内容评估，将一个编剧3天的工作量缩减至5分钟”。

　　有的老板甚至直接让员工和AI“比稿”，AI在速度上有绝对优势，质量上也不一定落败。还有公司已经开始缩减策划岗的招聘人数。

　　AI会让文字创意工作者失业吗？

　　“如果我是刚入行、接触不到核心项目的年轻人，我的确会非常有危机感。但就目前来说，我还是觉得这是一个利好我这类创作者的时代，因为事儿终究是人做的，当你积累了一定经验、达到某个阶段时，你就会知道你要做的是什么，你的靶子在哪，你也掌握方法论，而这些恰恰是做项目所必须的，也是AI目前无法代替人来做的。

　　我们在做项目的时候，有时会遇到甲方也不明确自己诉求的情况，这时候，目前的人类工作者就会比AI更好地‘试探’并总结出相对清晰的方向。

　　虽然剧本比起文学来说更像是‘施工图纸’，但里面的小情节还是需要有艺术性、需要融入人对社会的理解的。

　　当然，如果你只是做工具人的工作，那你肯定没法比AI更工具。”子峘说。

　　文字工作者深度体验AI，大概率都会有一个从不明觉厉，到毛骨悚然，再到释然的过程。

　　当前AI依然有不少局限性，比如它擅长从1到2的过程，但不擅长从0到1。它非常善于写流水线化、套路化的情节，也能穷举无数种写法，但很少能提出真正有创造性的、有深度的创意和能给人带来启迪性的完整作品。

　　至于与作者生命体验密切相关的故事，或者是需要考虑实际拍摄制作情况的剧本，AI就更驾驭不了了。

　　子峘认为，AI可能可以胜任一部分的短剧剧本，因为短剧的推广机制决定了它本身的内容就是建立在大数据基础上的，要把很多会让用户愿意付费的手法、情节集中起来，反复使用。

　　但像《哪吒之魔童闹海》里的玉虚宫、灯塔就是只有饺子才能写出来的，AI无法主动地这样以流行文化为根基进行隐喻性表达。

　　他曾试过让AI写一个类似《长安十二时辰》那样有真实历史背景的小人物故事框架，发现只涉及故事时，AI确实能够提供不少脑洞；但是考虑到“如何把这个故事落地，更有利于后续影视剧开发”这些更加复杂且暧昧的因素时，AI的处理能力便显得捉襟见肘。

　　他也尝试过让AI评估一个出海短剧剧本更适合哪个国家的市场，比如赘婿的故事肯定不是每个国家都会喜欢，发现人在这方面的判断也会优于AI。

　　另一位文学策划表示，只要你看过很多AI生成的文本，就能发现其中的套路和拼凑感，没有人情味。AI还经常在事实问题上“胡编乱造”，需要人工仔细校验。

　　多位从业者都一致认为，AI只会替代快餐式的剧本编剧，永远无法替代真正优秀的创作型编剧，因为创作的根本价值不是重复过去的故事，而是挖掘新的观念和表达。编剧可以把AI当成自己的“辅助”，未来有“人机协同”能力的人或许会更有竞争力。

　　即便未来AI迭代到足够智慧的版本，开始有了自己的思考，也永远无法替代人类进行创作。

　　“人类的人性中具有混乱和不确定性，是反逻辑的东西，这些东西往往是艺术的、诗意的、浪漫的，是图灵测试最后百分之零点几永远突破不了的点，但恰恰是这些混沌的部分才是人性中的美。

　　你明知道这件事不符合逻辑，不符合利益，但你仍然要这么做。这是浪漫的，也是勇敢的。用《JOJO的奇妙冒险》里的话说，人类的勇气就是面对恐惧（不可为之事）并掌握恐惧，人类的赞歌就是勇气的赞歌。

　　作品本身也是，明知可能不那么‘正确’，可能不符合所谓‘大数据认为观众喜欢的东西’的标准，但是勇于表达本身也是创作的意义，而且可能反而成为作品的独特魅力。

　　此外，漫威的作者也说，只要我喜欢，我就相信世界上也会有其他人喜欢，你不见得非得创作出一个多么正确，多么完美的东西，它可能就是一个你莫名其妙很喜欢的东西。”子峘说。

　　灵河文化创始人兼CEO白一骢也说，AI连着写370版剧本都不会抱怨，但AI无法替代人类的“狼狈与浪漫”。

　　AI编剧能成为一个话题，侧面反映出了一些原本就存在的行业痛点。

　　第一是国内编剧虽然数量众多，有时一部影视剧就能有十个左右编剧，但头部的、真正具有专业素养和创造力、能够保证质量的编剧却是凤毛麟角。影视工业化飞速发展，一剧之本却常常成为致命短板。AI虽然写不出10分满分的剧本，但能写出6分，就已经超越市面上很大一部分编剧了。

　　好编剧的缺失，或许才是这个行业真正的危机所在。如果AI危机论能倒逼内容创作者打磨出更优质的内容，那也是一件好事。

　　第二是AICG目前仍然处于法律灰色地带，会让原本就不够完善的版权保护环境变得更加恶劣，会诞生出越来越多难以界定原创性、会引发争议的融梗、缝合内容。比起AI生图，AI生文的抄袭恐怕更加微妙和难被察觉。

　　前几年ChatGpt爆红的时候，好莱坞编剧就已经在强烈抵制在剧本写作中广泛使用AI的现象，长时间的罢工给多个备受瞩目的项目和美国多地经济造成数十亿美元损失。如果对AI的使用没有任何法律限定，久而久之必然会影响原创行业的稳定。

　　当前官方对AI创作的态度是支持鼓励为主，一年前的这个时候，央视频就已经推出了中国首部AI全流程微短剧《中国神话》，其他一些微短剧《三星堆：未来启示录》《AI看典籍》《山海奇镜之劈波斩浪》的编剧也都有AI参与。去年北京国际电影节开设了“AIGC电影短片单元”。

　　“技术平权”让更多其他领域的意见领袖也加入到了影视创作行列中，比如周鸿祎就主演了一部DeekSeek编剧的短剧，题材与AI有关，短剧里的特效也是AI做的。当前AI生成视频还没有那么强大，等到电影都能一键生成的时候，焦虑的就不只是幕后文字工作者了。

　　宣传小Q打趣说，如果他将来失业了就去开滴滴，但是想想看，智能驾驶也很快就会普及。去任何行业，都会发现人工智能正在从低端重复性劳动开始，向高端创造性工作迈进，就像大水漫过，势不可挡，你只能努力跑向更高的地方，争取不被淹没。

　　人类与AI的对抗、共处，会成为今后所有人的共同课题，这才仅仅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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